「狗屁!」眼微微红了一分,她重重喘息,随即,扯开嗓子,「江湖术士的话你也信,好啊凤歌儿,只长了头发不长脑子,活回去了啊你。」
她大怒,脸红脖子红,连睫翼都一颤一颤的。
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恼怒,萧凤歌倒是几分欢喜,细细看着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嗯,我信。」
容浅念一个冷眼砸过去:「闭嘴!」
他便不说话了,低着头,望不见的眸光,乍寒微凉。
「谁下的毒?」她狠狠地问。
他淡淡地回:「雨落送来的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原本是送去椒兰殿的……
这个傻子!容浅念现在只想骂人。
确实,她骂了,大骂狠骂:「你蠢啊,知道来者不善你还养在府里,找死吗?」
黯然眸子微微有些了涟漪,小九啊小九,这般牵念,为何如此吝啬温柔呢。
「忠亲王府那么多双明里暗里的眼睛都没盯住她,还是叫她神不知鬼不觉了,还好我收了。」萧凤歌浅浅的笑,有些惨然。
容浅念哑然,丹凤眼,撩起波涛汹涌。
萧凤歌说:「不养在忠亲王府,便是千方百计也要送进椒兰殿。」
他说:「我若不收,千丝万缕缠的便是你。」
话落,纱幔中,只剩寂静,流苏摇曳。
半响,容浅念启唇,只一个字,恶狠狠:「蠢!」
萧凤歌脸一垮:「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白眼狼?
何止!
她扯开嗓子,大骂:「萧凤歌,你怎么不蠢死啊!」
萧凤歌不吱声,往后缩了缩。
她家小九,嗯,真彪悍!
彪悍?
还有更彪悍的!
容浅念伸手,狠狠一把推下去,大吼:「你丫找死赶紧的,别顶着这张只蜘蛛侠的脸碍老娘的眼!」
萧凤歌一个踉跄磕在了锦被上,身子一软,爬不起来,抬眼,问:「蜘蛛侠是谁?有爷神韵哪?有爷俊吗?」
这当口,浑身无力,五脏六腑都疼,只是……
他竟只关心这个!
容浅念叉腰,素手为扇,扇了扇风,仰天,吐了一个字:「抆!」
萧凤歌疼得直不起腰,趴着,脑中只有三个字:蜘蛛侠。
「老娘觉得你烂的不是脏腑。」
容浅念冷哼:「是脑子。」
「你这么蠢,忠亲王知道吗?」
「咚!」
门外,脑袋磕上木头的闷响。
忠亲老王爷揉揉脑门,抬头,嘿嘿一笑。
身侧,男子毫无起伏,眸光笼着绯色纱帐后的女子。
骂粗声,还没断,一句一句,不带重样的。
「你他妈的脑子抽了吧?」
「你眼瞎,老娘可不眼瞎,谁准你自作主张了?啊!」
「……」
一声声嘶喊,传遍忠亲王府,枝头夜鸢拍着翅膀飞跑了。
流苏摇着,女子红色衣袍曳动,转眼,不见了身影,唯有一句话,在飘荡,飘荡。
「老娘要再管你死活就不姓容。」
半盏茶后,流苏还在摇着,女子红色衣袍还在曳动。
萧凤歌嘴角一扬:「你不是说再管我死活就不姓容吗?」
腕上,一只瓷白似玉的手,微微紧了紧,蓝瞳敛着,细细号脉。
萧凤歌笑意更深了。
容浅念冷着张俏脸:「老娘早和容家恩断义绝,不姓容,姓萧。」眸子一转,看着萧殁,「怎么样了?」
萧殁收回手,道:「千丝万缕。」
萧凤歌嘴角微微敛了敛,一丝苦涩晕开。
「能解吗?」
萧殁淡淡抬眼,望着纱幔里,转身,将慌促的女子揽进怀里,附耳细语。
有些话,私语温言。
他终归是外人。
苦笑,抬眸,他依旧是他,会怒喊,会佯装无谓:「要恩爱滚回椒兰殿,小爷恕不接待。」
容浅念未语,脸,微微有些白,偎着萧殁。
纱帐外,忠亲王喊了:「你给老子闭嘴。」
「累了吧?」拂了拂她的脸,萧殁轻声道,「我们回去。」
容浅念点点头,睫翼颤了颤,打下淡淡暗影,倦色难掩。
「滚吧滚吧。」萧凤歌依着床沿,软软靠着,半阖着眸子,映出鼻尖血丝,微红。
这毒,早入肺腑了吧,所以这痕迹才爬得这样快,有些倦了,越发抬不起眸子,耳边,女子的嗓音清亮,扎人得很,她道:「听着,你给老娘好好活着。」
扯扯唇:「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我的命,」眸子微微掀开,淡淡地凝望,他浅笑,「不行呢。」
若是往日,他大抵会说:小九啊小九,你看我对你多掏心掏肺,命我都给你。
终归是,无能无力了,即便她要,即便想给,都无计可施了呢。
萧凤歌啊,他认命了。
容九啊,她从不认命呢,大喊:「你给老娘滚粗!」眉眼,染开淡淡阴郁,沉凝成化不开的冷,她一字一字道,「你要敢死,我就刨了你的坟,把你做成干屍,放在魈魂窟里接客,叫你日日夜夜承恩雨露,死不瞑目。」
萧凤歌笑了。
这家伙啊,她可不是恐吓,她会的,她也敢的。
「只怕是穿肠烂肚的,恩客不会喜欢的。」萧凤歌淡淡回。
容浅念狠狠睃了一眼,咬牙,一字一字从胸腔里嘶磨出:「那我就掏空你的五脏六腑,将你一层皮做成仕女图,在上面描出最香艳活色的春宫,裱在魈魂窟的门匾上,让你风吹雨晒,让一双双邪恶淫荡的眼睛来荼毒你,意淫你。」嗓音一提,字字沉沉,一扣即断,「你要敢死的话,你就试试。」
这世间,便也只有她能想出如此狠毒的法子,使出如此阴险的手段,不止是说说,不要去试试,后果,她敢让你承担,你也承担不起。
这是容九呢,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对自己都能狠,对别人又怎么会手软。
「小九。」
萧凤歌轻声地唤了一句。
上一半响还怒气冲冲的女子,这会儿倒安静了,敛着眸听着。
「这世间,富贵权势,江山美人,甚至是非恩怨,都可以由人。」萧凤歌笑得无奈,抬眼看她,「唯独生死,由命。」
她啊,偎在萧殁怀里,即便远远的,也能看见她微微颤了。
害怕吗?怕生,怕死吗?
不,她从不是会害怕的女子。
走出男子怀里,她一步一步踩着绯色的流苏走来,那样清泠的嗓音也能如此扎耳的响亮:「我的命由我,还有,你的命,」素手指了指,她吐字,字字铿锵沉凝,「也由我。突厥的传闻没听说吗?天降妖妃,尘世缭乱,卿本为谋。」
突厥的传闻,风清何人不知。
天降妖妃,尘世缭乱,卿本为谋,说她,倒是精准。
萧凤歌未言,抬眸,她身后的男子,自始至终温柔地看她。
她说:「这个世道,富贵权势我要做主,江山美人、是非恩怨我也要做主,还有,生死,」一声冷哼,似轻笑,似嘲讽,「我说了算。」
到底是她太猖獗,将生死踩在底下?还是生死太卑微,任她如此张狂?
萧凤歌已经没有力气计较了,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脸有些痒,那血丝大概又在肆意了,轻叹着说:「小九,我从来都左右不了你,这次,你只听我一句,」顿了顿,声音如此无力,苍白了,「莫要让我白受了这千丝万缕的毒。」
她娟秀的脸冷着:「我只说两个字。」顿了顿,眸光越发沉了。
「等着。」
两个字,绕着流苏,不散去,她已经走远。
等着……
萧凤歌笑了,倦怠地合上眸子,任狰狞爬过一寸一寸。他想,他的四年,换这两字,够了。
寝殿外,烛火大作,月影烛光交杂里,女子红色的衣衫,越发灼眼,走得急促。
「容家姑娘……」
女子回头,看着火光下的老人,越发老了呢。
她说:「他的命,是我的,我这人怕死。」
「容家姑娘。」苍老的声音哽塞了,「谢了。」
「你不欠我,萧凤歌更不欠我。」
留下话,她走了,出了忠亲王府。
这个女子啊……
忠亲王看着寝殿,眸光远了,苍老了脸,叹道:「夜黑,在门外点上灯吧。」
夜深了,近年关的夜,很冷,没有星子,铺天盖地的黑。
人影走远,门口,烛火亮了,照亮了小巷的路,人影拉得斜长。
「十一。」
萧殁轻声唤她,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夜太凉了,她浑身冰冷。
容浅念抬眼:「你问我是不是不惜任何代价。」
在萧凤歌的流苏帐里,他附耳轻问,当时她怔了,现在该回答了。
「逸遥,除了你我舍不得,其他的,我都要试一试。」
容九啊,她若要试试,那便是上天入地,便是颠覆天下,便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世间,大抵除了萧殁,没有她不敢试试的。
萧殁捧着她的脸,淡淡嗓音如此醉人,寒得醉人:「萧凤歌的命,你非要不可?」
没有犹豫,点头,容浅念道:「嗯,非要不可。」她偎进萧殁怀里,呼吸着他的气息,娓娓轻语,「逸遥你知道吗?三年,我识得萧凤歌三年,她一共救过我三次,他真傻,其实次次我都能躲开,他还是扑上来,添乱不说,还添了一身的伤,他总说,他一身冰肌玉骨,为了我留了疤,在腹上,三寸长。我总是取笑,骂他蠢,骂他多事,但是我从不否认,那都是为了我,为了我傻,为了我蠢,为了我添了一身伤疤。平生,我最怕欠人什么,尤其是情,这种东西,欠不起,可是萧凤歌,我真的欠他。」苦笑一声,凉凉地嘲讽,「这样,我怎么能不管不顾,我终究是不够狠心。」
这世间,也就只有那个男子,她欠不起,还不起,丢不得,要不得,不爱,只是,又在心坎。
无关风月,萧凤歌,是她容浅念的伤。
抬起眼,她深深看萧殁,对他,她无须戴上面具,露出整个她。
「你欠的,我来还。」萧殁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唇角,一遍一遍描摹,凉凉的气息纠缠。
他说:「你什么都不要做,这次,我女人要的东西,让来夺,即便是抢,我也给你,萧凤歌的命,我给你要来,我懂你,所以不舍得你踌躇,不舍得你亏欠,不舍得你一丝一毫伤。」
他说:「你便安安静静待在我身边可好?」
他说:「杀生予夺我替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