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求亲了!(1 / 2)

「十八哭了……」

——摘自《桃花公主手劄》

她不闪不躲,目光相缠,带着几分倔强的语气:「我要陪你很久的,所以不能太快就老了。」

果然,祸起於他。

凤青沉吟,突然想起了回听茸境前楚梨花的话。

「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我是太了解我的妹妹,她是人,你是魔,她顶多活百年,你却死不了,你与她距离太远了,那么我家桃花势必会为了你飞蛾扑火,受尽苦头,而你呢,魔性未除,甚至不能确切地保证她一世无虞。」

他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是心生怨念,怨这宿命没能在他最干干净净时遇上她。

小小的手掌突然覆在了他的手背。

她小声又慌张地问,格外小心一般:「生我气了吗?」

凤青低眸,看着他手背上那只白嫩的手,不染阳春,干净而白皙。这样一双手,不该沐上风雨。

他不言,她怕他是恼了,更小心翼翼地:「青青,我做错了吗?」

可她自己没有悔意的。

凤青说:「没有。」

他便不再说什么了,喂她喝了很苦很苦的药,又给她吃了很甜很甜的蜜饯,他哄她睡觉,她便昏昏欲睡了。

隐隐约约,她耳边听见凤青轻轻的叹息声,

「你没有错,都是我,我才是罪魁祸首……」

凤青推开门,屋外正风雪大作,少年便跪在雪地里,背脊挺得笔直。

他抬头,声音微颤:「师傅。」

凤青合上门,将声音压低:「那本书,是你落在藏书院的?」沉沉嗓音似破冰的泉击打灵石,冷而冽。

少年微微俯首,声音低而清晰:「是十八大意了。」

凤青拾级而下,踩着雪,发出微微刺响,声音也似染了着喧嚣汹涌的雪。

他道:「去玄冰崖跪着,你师姐一日未好,你便跪上一日。」

「十八谨遵师傅之命。」

翌日,大阳宫送来了三颗黑珍珠,是楚彧亲自送来的。

来时,桃花睡了,楚彧在她榻前坐了许久,等她醒来时,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什么都没有说。

走时,桃花也没有去送,只是红了红眼睛,是凤青去送的。

楚彧留了话,似乎刻意避着桃花说给凤青听的,没有大打出手,也没有恶言相向,凉凉的口吻,竟有些落寞与惶然。

楚彧说:「这只是开始。」

他看着凤青,眼神微寒,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在雪山里回荡不去,道:「我家姑娘娇养了十几年,未曾吃过什么苦,估计她这一辈子的苦,都是要为你受的。」

凤青毫不冲疑:「不会。」

楚彧只是冷笑。

凤青近乎固执一般地沉声强调:「绝不会。」

不会吗?谁说得准,他家桃花像他,若是动了情,怎会怕伤筋动骨。

楚彧走了,没有将桃花接走,只是说会时常来看她,桃花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她闯祸了,还是有后怕的,最怕爹爹娘亲把她藏起来,不给青青见。

夜里,玄冰崖上格外得严寒。

忽如冷风来,脚步声窸窸窣窣,有些温吞,带着犹豫不决。

崖边上的少年笔直地跪着,没有回头:「你来做什么?」

这口气,似乎不是很欢迎啊。

二白无谓地耸耸肩,走到他旁边,蹲着,说:「给你送饭啊。」她晃了晃手里的竹篮。

流零依旧没有回头,目光望着一望无际的崖底。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二白轻咳了一声,说:「给你带了红豆沙的包——」

本来还想说自己做的红豆沙的包子还不错的,可当二白碰到篮子里的包子,所有夸赞的话全部偃旗息鼓了。

玄冰崖太冷了,包子被冻成了石头。

这就……尴尬了。

然而,事实证明,都是她多想了,二白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像做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头上堆了一层厚厚的雪,面覆霜寒,隐隐有冻结的紧绷感,还真像块冰雕。

二白欲言又止,沉默了很久。

「问吧。」他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起伏。

她笑,毫不诧异:「知道我想问什么?」

她还没问出口,他便答了。

「是我。」转过头,眼眸里染林风雪,冷得彻骨,他说,「那本凤青传记还有幻颜术都是我送到桃花面前的。」

只是罚他跪在这里,看来,他自有一套说辞了。

可她知道,不是无意,是蓄意。

目光紧锁,二白轻喝:「她什么都没做错。」

流零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突然凉笑了一声,目光缓缓对上她,一点一点阴沉,一点一点汹涌。

他自言自语似的,又笑又怒。

「七百年前,我的父亲母亲做错了什么?我的兄长与妹妹做错了什么?我的族人又做错了什么?我呢?我做错了什么?」

二白木然僵在那里,看着他一双眼渐进灼热、猩红,仿若一潭死水里骤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几乎咆哮:「我自断筋脉在黑霄山脉里封印了六百年,我亲手割肉削骨,将我身上的凤凰血放得一滴都不剩,我吃了九棵易蔺果才改了骨骼成了孔雀,我苟延残喘了七百年了。」他猛然握住她的肩,疯了般嘶吼,「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她只觉得血液冻结,麻木而獃滞,所有感官都聚在被他捏紧的肩膀上,力道得似乎要将她撕碎。

难怪呢,难怪能瞒天过海,难怪连凤青也察觉不出他为凤凰,原来,他花了七百年,亲手将那一身高贵神圣的骨血打磨、拆碎、重塑。

死而复生,必定痛不欲生。

她僵硬木讷地一动不动,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凛冽的寒风里,只有少年歇斯底里地嘶吼。

「是我凤凰一族不该孕育出了凤青那只妖孽。」

「什么上古神兽,那是魔,是北赢最可怖的凶兽!」

「他凤青,早已魔入骨髓,丧心病狂了!」

恨,蚀骨滔天的恨。

他眼里是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戾气,还有近乎绝望的荒芜。

他发泄一般狠狠摇晃她的肩,然后在木然松手,自顾大笑着,她跌坐在了地上,突然想起来了,那些不可告人的密辛,尘封了太久,将被遗忘的过往。

百灵鸟族有记:上古七百三十七年,凤青问鼎妖族,修得永生,此后再无敌手,同年深春,不慎堕入魔道,人性泯灭,兽性本恶,不识亲缘,嗜血成性,一夜血洗凤凰全族,血流成河,无一生还。

即便是他血浓於水的至亲也无一例外,一夜腥风血雨,杀尽了整个凤族。

流零,只怕是那场杀戮里的生还者,带着恨意浴血重生。

沉默了很久,只有他难以压抑的喘息声在静谧里喧嚣。

二白说:「你曾经问过我,凤青为何只吃竹筒饭。」

她当时回他:为了赎罪。

七百年不开杀戒,不吃荤腥,甚至避世守着这一方雪地,参透了佛经千万,都是为了深重的罪孽,还有潜伏体内随时伺机而动的魔性。

这七百年,凤青只怕也是行屍走肉。

流零嗤笑。

「有用吗?那些无辜死去的亡灵,能被超度吗?」嘴角溢出决绝而阴冷的笑,他道,「不能,他们的屍骨全部被凤青毁得灰飞烟灭了。」

二白哑口无言。

「参佛道?」他讥讽,「渡得了他一身杀孽吗?」

她一声不吭,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渡不渡得了一身杀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凤青守着这片雪山,过了七百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桃花跟她说过,小姑娘说,二白呀,不知道为什么,我家青青好像总是很悲伤,即便笑着,也像很难过难过,他很冷,手怎么捂都捂不暖。

流零抬头,眼里一片化不去的阴寒:「那是他活该。」

二白笑:「也许吧。」她提起她的竹篮子,往回走,突然又停下,「哦,你不知道吧,那些凤凰的骨灰,没有随风湮灭,而是被凤青埋在了听茸境的雪山下,凤青曾经跟桃花说过,他会守着这片冰天雪地,到死都不会离开。」

她抿抿嘴角:「而凤青,不会死的。」

她想,凤青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在流泪吧,他何曾不想带着他的小姑娘一起去踏遍冰川湖泊,只是,他丢不下,曾经的牵绊,杀戮也好,罪孽也好,他都搭进去了不死的生生世世。

够了吗?

够他赎罪了吗?

二白走了,再也没来送过饭。

流零一直跪在崖边,像被冰封了的塑像,他跪了半个月,桃花也病了半个月。哦,也是她送了半个月的饭,匆匆跑来,又匆匆离开。桃花不知道,她走后,流零将那些冷透了的饭菜全部扔在了崖底。

她却坚持不懈地一直送。

流零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她也不生气,大病未愈,穿得很厚,露出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唯独两颊被冻得通红通红的。

她把篮子放下,左顾右盼了一下,催促说:「师弟,你快吃,我是趁着青青配药的时候偷跑出来的,不能久留。」

他回头看她,一动不动。

桃花问:「你怎么不吃?」见他不说话,她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有些羞赧,「是嫌我做的不好吃吗?鸣谷不会做肉,我背着青青偷偷做的,这鸡汤我第一次做,没你厨艺好。」

流零一言不发,空荡的崖谷里,只有小姑娘清清凌凌的声音,念念叨叨着。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过几天就好了。」

「师弟,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啊。」

「师弟,你再等等,等青青消气了些,我去给你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