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正说着话,五皇子过来了,江行云起身道,「我先回了。」
谢莫如有些诧异江行云这就要走,还是点点头,道,「哦,那你就去吧。」
自从见五皇子哭那一路,江行云见五皇子就有些不自在,江行云这辈子,啥人都见过,平生唯独最见不得一种人:哭包。虽然知道五皇子是装出来的,但那一路,硬生生把江行云给哭伤了,自此见不得五皇子。
五皇子见江行云告辞,还道,「此次议功,断不会委屈到江姑娘。」
「有劳王爷。」行一礼,江行云就走了。
五皇子还道,「江姑娘怎么怪怪的。」
谢莫如起身迎一迎五皇子,笑,「大约是见你不大好意思。」
「这是为啥?」五皇子哈哈笑,「就是先时在路上,那也是商量好的。」
五皇子并不介意路上江行云出言不逊,若非如此,戏怎能做得逼真。实际上,五皇子不知道当时江行云看他哭一路是真正火大。当然,这也能从侧面说明五皇子演技委实不错。五皇子从来不肯委屈身边人的,江行云既与国有功,五皇子道,「我想禀明父皇,给江姑娘授官。」
「这也好。」谢莫如道,「凡与国有功,必要有其封赏,才算公道。」
「还有件事要同你商量。」五皇子有些吞吞吐吐,不好开口,谢莫如最见不得他这样,嗔道,「有话就说,看这磨唧样。」
「是这样,现下不是银钱紧张么,我想着,咱们的王府暂缓一缓。待安稳下来,再重建王府。」家里亏得他媳妇会藏钱,损失不大,按理该先建王府的,可苏巡抚见天的哭穷,五皇子一心软,这银钱就给苏巡抚哭去不少,有些不凑手。不光银钱,现下百姓正重整家园,怕是抽丁也不好抽。
「眼下正是收成的季节,建王府倒不急。要我说,建不建都无妨,殿下难道忘了,我们就藩三年,该回帝都陛见请安的。」谢莫如笑。
「这回闽地安稳了,陛见后,我想带母妃过来,好一家子团聚。」
谢莫如曲指轻敲膝盖,思量道,「咱们这一去,短时间内,怕是难回闽地。」
「这是为何?」五皇子道,「我也舍不得父皇,可闽地只是刚一场大胜,靖江底蕴何其深厚,以后怕还有仗要打。」
「陛下平生大患,就是靖江了。」谢莫如道,「当初令永定侯练海军,也是为了遏制靖江局势。可惜永定侯大败,当时殿下刚主审过科弊案,得罪的人多,就给他们推到了闽地。如今殿下胜了,陛下下一步所想,必是荡平靖江之事。」
五皇子心下微动,他也认同妻子的看法,道,「此事我也想过,咱们闽地,正挨着靖江王封地,父皇若有此志,正是用咱们的时候。」
看五皇子这满腔的雄心壮志,谢莫如缓缓道,「整个吴中,其实都是靖江王的地盘,闽地可偶有一胜,但要荡平靖江,一个闽地是不够的。当时太祖皇帝给靖江王定下靖江封地,其实有其用意所在。靖江虽富有盐铁,但战略上不算突出,它北接鲁地,西临安徽、江西,南接闽地,而吴地,在四者包围之中。如果想真正收回靖江之地,必要鲁地、安徽、江西、闽地四下联手,将靖江困於其中,方能慢慢消减靖江实力。」
「我也这样想。」五皇子深觉遇到知音,越发有了谈兴,道,「咱们这里,闽王一时半会儿总会消停。但这只算局部小胜,真正想大败靖江王,限制其王权,必得四地联手,合围靖江才行。我正想着回帝都同父皇说这事儿呢。」
「殿下这样想是对的,只是此事有一样天大难处。」
「难处多了去,我们与靖江此战,备战足有三年。想真正收回靖江之地,何止再一个三年。还有军备支出,也是大数目啊。」五皇子感慨。
谢莫如笑,「能用银钱解决的,就不算难事。」
「那还有什么难的,只要勤於练兵,把兵练熟,给我六年,我有信心收服靖江。」先前五皇子也没想过能大败靖江王,如今胜了,五皇子信心大增。
「殿下论身份只是闽地藩王,可殿下提出的意见是四地联合围困靖江,殿下的权限在靖江,难不成殿下学能管了鲁地、安徽、江西的事?」谢莫如这一问,真把五皇子问住了,五皇子道,「我并不是要揽权,可是依我所想,要成合围之势,必要四地联手。而且,这打仗不比别个,必要有一人掌全域,总不能鲁地设一位将军,安徽设一位将军,江西设一位将军,闽地由我做主,那我得问问,到底听谁的?若没个做主的人,这事儿难成。」
「这就是合围的难处所在。」
五皇子道,「这也只是暂时打仗时这样,待靖江平了,咱们就不管别处的事儿了,还是回咱的封地去,还不成?」
「殿下愿意,我也愿意,这不只是出自私利,从大处想,皇子中,只有殿下有与靖江王交手的经验,而且,殿下打了胜仗。只是,殿下再多想一步,此次闽地大胜,朝廷封赏必是厚赏。殿下身边的属官朝臣,必皆有所赏。而靖平靖江之事,较之此战,重要百倍,所以,一旦收服靖江,将来的军功封赏必非今日所比。正因如此,会有许多人不愿意看到殿下主持此事。不然,将来以何酬殿下之功?」
其实,五皇子现在不能不说没野心,他与太子不睦时,尤其太子给他下绊子时,五皇子恼怒时心中也升起过对太子的不满。不过,五皇子道,「这仗都没打呢,难道就有人这般忌讳我?」五皇子虽然有些小小野心,他依然认为,先把靖江打下来,再说别的呀。
五皇子道,「难道我只管闽地的事都不成?谁愿意做这四地的统筹大将军谁做好了,闽地毕竟是我的封地。」封地的事,总不能不让他管吧。
「殿下当然能管闽地的事,但殿下是皇子是藩王,若四地设统筹大将军的话,朝中哪一位臣子的官爵能在殿下之上呢?他既官爵不比殿下,如何能越殿下而行权?若不能一揽四地之权,又如何能统筹围攻靖江之事?」
五皇子咬咬牙道,「若是为朝廷大事,我让些步也是可以的。」如果朝廷正式对靖江出兵,五皇子怎么也都想参加的,他总不能在帝都闲着。
「要怎么让?倘军事认知上有所冲突,谁愿意让?让一次可以,谁愿意让两次,让三次?难道殿下藩王之尊,要受别人管制吩咐?」
五皇子立刻闭嘴不言了,他平日间没什么架子,也平易近人,但闽地的事都是他说了算的。他要做什么,也必能做成的。要换叫他听别人的吩咐,除非发号施令的是他爹。
「朝中没人比我更有经验。就是臣子中,难道还有比扶风懂用兵的?」五皇子道,「除了我,你说说,还有谁比我更合适?」五皇子自己都想不出。
「臣子中没有,皇子中有。」
「谁?」不可能啊,他哥他弟都没出过帝都。
「东宫。」
五皇子大惊,险没从榻上跳起来,失声道,「绝不可能!东宫为一国储君,怎么可能亲掌兵事!朝中又不是没可用之人。」
谢莫如笃定,「殿下不信,只管走着看。有一事,我希望殿下听我的。」
「绝不可能,朝中文臣武将无数,东宫为国之储君,怎能亲临战事!」他媳妇说话一向准,这次五皇子是不能信的。
「殿下,什么是政治?」
五皇子一时不能言。
谢莫如自问自答,「政治就是交易与妥协。」
要是谢莫如早八年说这话,彼时年轻的五皇子定是要驳一驳的,但在朝中当差数年,就藩三载的成熟藩王,对此回答,竟一时驳不出。他为了收拢唐总督,都要把小唐搁到藩王府为官,苏巡抚不可谓不忠心,他仍是择苏巡抚一孙为儿子伴读……如果说得难听些,这里面有交易也有妥协。
五皇子长叹,「交易与妥协的前提应该是把朝廷建设好,而不是人人私心私利,只为争权夺利。」
谢莫如一手放在五皇子肩上,「殿下说的对。」
「对有什么用?」五皇子一脸郁闷,「你说的虽不好听,对的时候却比我多。」
五皇子道,「依你说,难道东宫真会……」
「殿下,你怎么看东宫。」谢莫如淡淡道,「东宫包括太子,也包括所有依附於太子利益的官员。其实,太子现在不一定会有主掌江南战局的意思,但太子系的官员会让太子动此念想。」
「太子也不是木石泥偶。」怎么说也是一道长大的兄弟,五皇子对太子还是了解的。
谢莫如道,「如果是我,我会对太子说,太子亲征,一则不令闽王功高震主;二则太子为陛下分忧,乃人子孝义所在;三则太子有了军功,储位安定,国家安定。」
五皇子听这话就生气,「这叫什么话!刘邦都说,吾治国不如萧何,出谋划策不如张良,带兵打仗不如韩信。东宫又不是要做将军的,不至於此吧。」
「必至於此。」谢莫如道,「殿下不要以为这是关系太子一人之事。殿下想想,多少人因殿下此战升官封爵,跟随殿下的人有了封赏,有了官职,有了地位。有殿下行事在前,那么,其他人,会不会也想由此搏取富贵。当然,富贵一说难免显得俗气,文雅一点儿的说法儿是,生前身后名。何况,自公义来论,靖江也到了不收拾不行的地步。」
五皇子皱眉思量,「要说东宫想从中得利,我能理解,但再怎么说,东宫亲自督战,也太冒险了。」
「东宫不督战,督战之事必落殿下身上。」
五皇子一噎,他与东宫的关系,委实不比从前了。如果由他督战,必是他的人得利最多,哪怕五皇子有意照顾太子一系人马,可从战略上,五皇子肯定是要重用自己人的,除了私心,还有,自己人他用惯了,用的放心。的确,太子不会看他坐大。哪怕太子允许,太子一系的人也不能让他挡了他们搏富贵的机会。
五皇子道,「如果东宫督战,我在闽地做个副手也使得。」
谢莫如正色道,「这就是我要殿下应允我的事,如果此次回帝都,东宫督战之意,殿下绝对不要再涉靖江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