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岁荌进京前想的不过是她主动来京城好能为师父元宝她们躲灾, 那么进京后从朝主君口中听闻到梁荷跟小玉的另一面后,心中有不一样的感触。
朝老太太跟她讲过安王谋逆一事的前后原委,那时先皇病弱, 后宫之中是皇贵君跟如今的太君后也就是当初的君后两人共同掌权。
当时朝中有四位长大成人的皇女,皇贵君所生的是三皇女,大皇女也就是现在的皇上, 还有及早被分封出去的老七安王梁荷,以及养在君后膝下的五皇女。
可以说除了大皇女跟七皇女, 其她两位十几二十岁的皇女都有所依仗。
在皇上病情越发严重时, 皇上因手握户部跟兵部两个要职而被皇贵君跟三皇女眼红,太女迟迟未定, 而户部又关乎国库,众人心里猜测, 皇上其实更偏向于能力出众的大皇女。
大皇女虽然不占“嫡”字,但占了个“长”字, 倒也算名正言顺。
朝中早已开始站队,支持大皇女的不在少数。如果不除掉她,不管对老三还是对老五, 都将是最大的威胁。
于是皇贵君连同三皇女设局,想栽赃陷害说大皇女谋逆, 府中已经令人打造龙袍龙椅,打算夺权篡位。
正巧那几日七皇女就住在大皇女府上,说她身边有个侍从最近身子不适,她府上没什么好药材, 风水采光也不好,下人伺候也不尽心尽力,不如大皇女府上舒坦。
两人关系向来亲近, 七皇女安王时常来借住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
其实安王梁荷跟如今的皇上并非一个父亲,但皇上年长安王许多,所以生父早逝的安王,几乎是现在的皇上一手带大的。
可惜借住这事皇贵君不知道,栽赃陷害那天事出突然,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七皇女知道这是个针对大皇女的局,于是选择替她跳了进去。
七皇女安王私穿龙袍,被发现时正坐在龙椅上把玩私制的玉玺。人赃并获,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这罪只能定在她身上。
计谋落空,皇贵君气恼极了,下令清查安王府跟大皇女府众人。
因龙袍龙椅是在大皇女府被发现,大皇女也被下了牢狱,朝上为她请罪说情的大臣极多,这时候向来不争不抢的君后站出来说话了。
他说要彻查此事。
大皇女只当他想笼络人心做个好人,顺势绊倒皇贵君,谁承想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
他展现自己隐忍多年的锋芒,用雷霆手段迅速将皇贵君跟三皇女拉下马,顺势想将大皇女跟七皇女一同处理掉,为他膝下抚养的五皇女铺路。
众人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庆幸的是病重昏迷许久的皇上醒了,她跟君后说,“你恨皇贵君害了你未出生的孩儿,如今借机除掉他朕能理解,但你怎么连孩子都不放过,你是要将朕的女儿们全杀了吗”
因皇上开口,君后最后却是只放过大皇女,一是朝臣给的压力大,二是穿龙袍的人的确不是她。
君后曾着人狠狠“审问”过七皇女,问她龙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的,还是大皇女的,可惜七皇女看着文文静静弱不经风,却是怎么“问”都只笑不语。
最后是君后定案,说七皇女连同皇贵君三皇女谋逆,至于为何在大皇女府,不过是七皇女嫉妒大皇女有朝臣支持手握重权,想要污蔑她罢了。
可笑的是,最后安王府众人身死,皇贵君自缢,而三皇女却被幽禁起来留了条命,只因她有母亲疼。
这事定完,大皇女才被放出来,她曾跪在皇上寝宫前磕破了头,血顺着雨水染红台阶,都没能为七皇女求得一线生机,别说七皇女了,她连安王府的下人都保不住。
这是君后故意的,向她施压,暗中威胁。如果大皇女不听话,安王府的下场将是她的下场。
就这般过了两年,安王谋逆一事刚刚过去,君后所抚养的五皇女忽然病重无医,没多久就死了。
君后面临的选择只剩下大皇女一人。
大皇女称君后为父后,认在她名下,顺理成章的在皇上病逝后继承皇位。只是君后权势过重,前些年还在垂帘听政把控朝政,这两年身体不好才慢慢还权。
如今的太君后跟皇上,表面上是父女关系,其实两人谁都没忘记安王一事。
皇上送的糕点,太君后从来不入口。太君后送去的人,皇上向来不留在跟前伺候。
她们彼此间隔着两把利刃。
皇上拿着的是安王,太君后的则是五皇女。
当初五皇女病的太突然了,很难让他不多想。
就这么处了二十年余年,如今太君后老迈多病,父女两人即将撕破脸面。
皇上的意图很明显,他就是死,也得替安王澄清当年的事情再死。
安王谋逆一事,是皇贵君的手笔,这中间难保没有太君后的推波助澜,毕竟除掉当时的大皇女,对皇贵君跟太君后都有好处。
皇上希望太君后跟天下澄清,安王一事是他的错误,安王清清白白,从头至尾没招供过。
那带血的供词不过是伪造后让昏迷的她摁了手印而已。
可惜太君后也不是个软骨头,他多年贤德的名声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安王而毁掉,他如此功绩,死后定是风光荣耀地记录史册,被尊称“圣父”,他的家族将会有无限荣光。
这是他辛劳一生应得的,如今年迈病重,他更不可能松口承认当年之事。
两人就这般耗着,只是皇上怕太君后死的太快,这才提出广招御医以及着人查安王的事情。
跟颜节竹的叙述不同,朝老太太嘴里的安王,不过是个政治牺牲品而已,是车轨下无法逃脱的蝼蚁,是个脸谱化的人物,没性格没脾气没特色,可以用七皇女或者安王两个称号一笔带过。
所以岁荌当时无法共情,也没觉得安王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之所以选择进京,不是为了帮某人洗清冤情,也不是帮皇上完成心愿,她不过是觉得自己普通一百姓,在权势中能选择的唯有主动而已。
她主动,师父师公以及元宝就不用被动了。
今日到了京城,坐在朝家的饭桌上,岁荌才从朝主君嘴里听到了另一个称呼,梁荷。
颜节竹提起梁荷两个字的时候,眉眼都是温柔带光的,他说从未有皇家人是那般绝世容颜跟温柔气质。
“荷姐姐不受宠,府邸是破旧的,下人也少,所以很多事情她都亲历亲为,她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养花煮茶跟做画。”
颜节竹说这些的时候,手搭在朝文淑的腿上,朝文淑侧眸看他,手心搭在他手背上轻轻拍拍,示意他但说无妨。
颜节竹这才继续道“我同她有接触不过是因为她来给我祖母看画估价,遇见过几次。”
“她身边跟着个清秀干净的小侍,不过十四五岁,因过于灵气被我记住了,”颜节竹说,“夏日午后,他抱着画筒,一脑门细汗,荷姐姐便横着挪了几步,站在向阳的那一边,将她身子阴影投到小侍身上。”
颜节竹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王女,对她印象极好。
“荷姐姐聪慧有天赋,我祖母不止一次说她是天才,可她却不爱展露自己的锋芒,只以为平凡就能平安度日。”
事出的时候,颜节竹也才十多岁,当时他就不信梁荷会谋反。
颜节竹苦笑,“这样的人,怎么会谋反呢。”
梁荷对权势没有半分欲望,更不会嫉妒大皇女,明眼人都知道她是冤枉的,但因为不受宠在宫中宫外过于透明边缘化,先帝连为她开口说句话都不肯。
连三皇女都能苟活至今,她才十六岁,却已经亡故二十年。
因获罪而死,她不能进皇陵,只随便埋在一处,连碑都没有。
现在每年到安王忌日,颜节竹都会去上香,香火撒一路,只希望她能收到些许。
颜节竹捏着袖筒贴了贴鼻尖,有些不愿再说下去。
朝文淑抬手握住他的手背,静静地看着他。
这种场面,朝颜说不上话,只抬手给三人倒了杯茶水。
岁荌看着面前氤氲的茶雾,眼前莫名能浮现出梁荷沏茶浅笑的样子。
仿佛能看到她夏日午后为小玉挡太阳,看到她画了画托人估价偷偷去卖,为的不过是府上那个馋嘴的贴身小侍。
她去大皇女府,想的可能也是帮小侍讨个名分,所以借口说他身子不适。
去的时候,两人该多高兴啊。谁知却被卷进朝堂相争的阴谋里。
一个本来无足轻重的人物,一个可以被一笔带过的安王,在颜节竹的口中好像变得鲜活起来,成了有鼻子有眼睛的人。
跟被父母双亲踢皮球一样来回踢滚的她比起来,岁大宝的的确确被母父疼爱过。她们也曾想让她光明正大出生,也曾希望她平安长大。
岁荌沉默。
她原本只想躲灾,如今她竟想着帮这对傻母父洗清冤情。
这顿接风宴,本是色香味俱全,岁荌却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颜节竹去看小儿子了,朝文淑请岁荌在书房喝茶。
她不爱说闲话,张开就开门见山聊正事,“皇上选御医一事看起来像做做表面功夫,但极有可能想选一位有能力的神医去医治一位很重要的病人。”
岁荌眨巴眼睛,试探开口,“那位幽禁的三皇女”
朝文淑诧异地抬眸看岁荌,眼里露出一抹欣赏。岁荌抬手挠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也不难猜,毕竟三皇女是当初一事的参与者,其中详情她肯定知道。
朝文淑说,“罪人梁莲染病多年,一直受太君后恩惠度日,近些年开始神志不清,让她开口不容易。”
梁莲也就是三皇女,她深知皇上对自己的恨意多深,当然不敢吐口真相,只能寻求太君后的庇护。
估计是这几年太君后觉得自己对权力的把控日渐力不从心,这才下药试图毒傻梁莲,让她说不出当年的真相。
宫中的御医有的是无能为力,有的是不可信,皇上便借着广招御医一事寻求一位真正有能力的大夫。
当然了,这也是朝文淑跟赵御医的猜测,君心难测,两人谁也不敢跑过去问皇上是不是真的。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参加御医考核,多露面,出风头,最后夺得第一。”岁荌懂了。
朝文淑点头,“尽管闹。”
知道了做法,岁荌便回去休息。
她跟朝颜一个院子却不一个房间,岁荌被王管家引着进庭院的时候,本以为朝颜已经睡了,谁知她还在等她。
“你怎么不睡觉”岁荌算了一下,八月九日秋闱开考,朝颜八月八日就该进考场了,算算她也没几天了。
朝颜犹犹豫豫,“我怕你心情不好,想着你要不要有人陪你说说话。”
朝颜反手挠脖颈,“你第一次来京城,又听说了这些我有点不放心。这时候有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应该会好受些”
放眼京城,岁荌也就只熟悉她罢了。
朝颜觉得岁荌姐可能需要她,眼巴巴在这儿等了半天,想着万一能陪陪她也是好的。
大人的情绪说来就来,说收就收,成熟又冷静。
像颜节竹离席的时候已经笑盈盈想着明日赴宴要挑什么衣服了,朝颜却迟迟没从情绪里走出去。
这可能就是少年人最真挚可贵的地方。
岁荌心里暖了一下,抬手拍她肩膀,很是诧异,“可以啊小胖,长大了。”
小时候的朝颜,可没有现在可爱。
朝颜傻笑,跟在岁荌身边,没说自己那狗嫌猫厌的妹妹,也没说自己可可爱爱的弟弟,她细心的不在岁荌面前提家人,而是说京中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哪些特色的吃食。
岁荌没拒绝朝颜的好意,她收拾行李的时候,任由朝颜在耳边叽叽喳喳。
岁荌那放衣服的箱子也被抬了进来,就放在床尾。
可能是怕她有什么珍贵物件或者别的,府上下人虽伺候周到但也没随意碰她东西。
岁荌边附和朝颜边随手打开箱子拿衣服准备洗漱,她弯腰拿中衣,却眼尖的在一堆素色里衣中瞥见一个水青色的小衣。
水青色
小衣
岁荌满脸问号,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这件衣服,元宝从哪儿给她收拾的
岁荌扯出一角,只看了一下,眼睛瞬间睁大,动作飞快地迅速连小衣加带子一同塞回她那堆衣服里,“嘭”地下把箱子盖上了。
生怕被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