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雨天, 但长春堂生意一直不错,抓药的伙计跟看诊的学徒各司其职, 有条不紊。
“嗳”有个学徒忙里偷闲抬头朝外看了眼, 原本是想放松一下眼睛,结果就瞧见有辆宽敞的马车停在永安堂门口。
永安堂有贵客,这可是稀罕事啊。
跟长春堂的何掌柜不同, 永安堂的刘掌柜从不出门看诊。
可这世上有钱有势的人家,又有几个会自降身价亲自来药铺里问诊看病的呢, 不都是使唤个下人过来,请大夫上门。
虽说多花几个银钱, 但这种做法却彰显了权贵人家的身份地位, 表明她们跟寻常百姓间的不同。
尤其是权贵注重个人私密, 这些大户人家的事情有时候挑个一两件出来都够茶馆说上三天的书。
像这种情况,她们怎么可能到药铺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来呢,可不得把大夫请回家, 关上门慢慢说,走得时候再打赏一笔银钱, 说是看诊辛苦费,其实就是封口费。
正因为权贵都是这种做法, 所以学徒看见对面停了一辆大马车很是稀奇。
竟然有亲自上门看诊的, 去的还是永安堂
学徒们一个招呼一个, 大家凑头朝对面看。
何叶原本坐在柜台后面翻看病历, 听见她们这些小辈们的动静不由抬眸往外望过去。
雨雾中,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永安堂门旁,驾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将马勒停,从车前跳下来利落地将脚蹬放好。
无涯书院的山长周萃薇先撑着伞从里面出来, 随后伸手将周明钰扶下车,再把元宝提溜出来。
何叶微微拧眉,手撑着柜台站起来。
莫不是元宝在学堂里出了什么事情,被山长亲自找上门了
何叶简单叮嘱学徒们两句,便道“我去对面看看,若有急事便来喊我。”
他从门旁拿了把伞,撑上快步朝永安堂走去。
“刘掌柜,算账呢”永安堂里,周萃薇进门就跟刘长春打招呼,“药铺生意如何”
刘长春闻声抬头,看见周萃薇还颇为诧异,直到瞧见站在她身后的周明钰,以及周明钰身边的元宝,这才了然。
刘长春笑呵呵道“那是比不得你那学堂。”
她看向元宝,元宝站在周明钰身边,肩上披着他那土黄色的蓑衣,怀里抱着他那顶斗笠,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堂里看来看去,显然是在找岁荌。
孩子小,没什么感觉,但刘掌柜打眼看过去,就见豆丁大小的元宝灰头灰脑,跟旁边衣着漂亮的周明钰母子形成鲜明对比。
他抱着斗笠,人家撑着伞,他一身土黄色,人家一身明亮,站在一起仿佛不像一处世界的人。
倒不是周萃薇母子显摆炫耀,这不过人家的寻常穿着而已。
雨天撑伞午饭吃肉,对于周明钰来说不过是日常,但对于无母无父的元宝来说,好看的衣服只有三身,万万不可弄烂弄脏,下雨遮雨的工具是怀里的斗笠跟肩上的蓑衣,伞是什么,他不知道。
何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么鲜明的对比。
元宝跟只小土狗一样,站在两只名贵的犬种旁边,衬得可怜兮兮。
何叶收了伞,朝元宝招手,皱眉轻声问刘长春,“大宝呢,她今日雨天怎么没去接元宝,还劳烦山长亲自送元宝回家”
他是先发制人,怕周萃薇因为什么事情发难。
元宝抱着怀里的斗笠,昂脸跟何叶说,“姐姐出门采药去了,很辛苦,所以我都自己回家。我认得路,散学没有在别处贪玩。”
何叶温柔地将元宝的蓑衣解开,“我知道元宝最乖了。”
顺着何叶的动作,元宝瞧见挂在门后的蓑衣,眼睛才慢慢亮起来。
蓑衣在,说明岁荌已经回来了。
周萃薇笑着跟何叶和刘长春说,“我眼睛不舒服要来永安堂看看,正好顺路把元宝捎带回来,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周萃薇侧身跟周明钰道“元宝一直要找他姐姐,你把他领过去吧。”
周明钰虽说在外人面前端着,没四处寻找岁荌的身影,但其实心里格外好奇岁荌人呢,这会儿听见母亲这么说,毫不犹豫地伸手牵着元宝,脆声说,“走吧元宝,哥哥带你去找你姐姐。”
元宝愣怔了一下,犹犹豫豫地牵住周明钰的手指,领着他往后院走。
刘长春笑眯眯看着周萃薇,何叶懵了一瞬也立马反应过来。
周山长不愧是山长,脸皮颇厚,任由刘长春看,脸上依旧含笑没有表现出半分别的情绪,“你帮帮看看眼睛吧。”
刘长春咋舌,“周山长眼神好着呢,还需要看”
一眼就相中了岁荌,甚至带儿子上门相看了,这眼神还不够毒辣
岁荌这孩子可不是只有相貌,她学医有天赋,做事肯吃苦,做人有底线,除了抠门小气外简直一身的优点。
周萃薇坐在桌边圆凳上,微微挑眉,“这药钱你是赚还是不赚”
“眼睛这事可大可小,要是不舒服那可得好好看看。”刘长春立马改了话锋。
赚,怎么不赚
她撸着袖筒从柜台后面出来,看肥猪一样看着周萃薇,心道这可是你送上门让我宰的
周萃薇眼皮直跳,感觉怀里的钱袋子瑟瑟发抖。
何叶看着两人倒是松了口气,周萃薇是冲着岁荌来的,这倒是说明元宝在学堂里平安无事。
但这口气只松了半截,剩下半截因为岁荌卡在胸口。
周家是不差,但所图也太过于明显了。
后院,元宝牵着周明钰的手,朝灶房走。
灶房里冒着热气,连带着空气中都飘着股甜香。
周明钰一脸好奇,低头问元宝,“你姐姐还会做饭啊”
元宝骄傲地点头,“姐姐做的饭天下第一好吃”
到了灶房门口,元宝松开周明钰的手指,朝里面跑过去,“姐姐”
岁荌听见声音扭身看他,笑道“小狗鼻子”
她哼哼,“是不是知道我做好吃的了,跑这么快。”
元宝踮着脚朝锅里看,眼睛晶亮,“好香呐。”
“蜂蜜麻花,”岁荌干净的那只手搭在元宝头上,将他的小狗脑袋朝外推,“油热,待会儿崩你脸上。”
元宝伸手抱住岁荌的手腕,小声跟她说,“姐姐,明钰哥哥来了。”
谁
岁荌一脸茫然,看元宝叫的这么熟稔,还问他,“你同窗”
周明钰正好站在门口,“”
岁荌笑,揉搓元宝狗头,“可以啊小元宝,这才上几天学,就交到好朋友了”
她转身朝后看,“我瞧瞧长什么样。”
周明钰猛地对上岁荌的眼睛,一时间局促到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人如其名,明媚大方,但此刻却跟个没见过外人的小男孩一般,紧张忐忑。
岁荌看见周明钰,也有些尴尬。
这才几天,她连周山长的儿子叫什么都忘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把这个无关的名字往心里记。
岁荌今天穿着并没有那天在书院初见时那么好看,但她硬是靠脸撑住了身上的粗布灰衣。
她一手拿着长筷子,一手摁元宝脑袋,转身看过来的时候,腰间还系着条围裙。
事后回想起来,周明钰根本不记得那条围裙是什么颜色,只记得它束出一截劲瘦的腰肢,凸出了岁荌的身姿。
周明钰红着脸,轻咳一声,解释道“我爹,不不不是我娘眼睛不舒服过来看诊,然后我们顺道把元宝送回来了。”
岁荌逢人总是三分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