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理想说:「可以。」她说,「我也会带一个人去。」
方理想带的是她的父亲,老方。
下午三点,她们约在咖啡厅见。
周徐纺到那儿,见到人了,先问候:「你好,方伯伯。」江织脸色就不是很和蔼友善,阴着张脸,挨着周徐纺坐。
老方激动得都要哭了。
「这是我爸。」方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正式介绍一下。
周徐纺点点头,江织已经跟她说了。
打完招呼,就陷入了沉默。
方理想先叫服务员过来,点了喝的东西。
「理想。」周徐纺先开了口。
「嗯?」今天的方理想一点都不像平常那样元气满满,也笑不出来,看着周徐纺,目光……很悲恸。
周徐纺很平静,和平常一般:「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她希望,不是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方理想反覆搅着自己面前那杯咖啡:「那次在影视城的更衣室里,我看见你的项链了,那时候认出来的。」她解释,「老方每次喝醉酒,就跟我讲你的事情,我都能背下来了。」
周徐纺点头。
不是一开始就好,发现的时候,她们已经是朋友了,这就行了。
方理想说完后,用手肘捅了捅她老爹:「老方,都招吧。」
老方还没酝酿好,有些手足无措,他端起前面的冰饮,灌了一口,冷静了一下才开口。
「当时被困在火场里的有三个人,那家的管家已经断气了,花匠伤了左边眼睛。」
第三个人,是周徐纺。
老方呼了一口气,继续:「你当时受了重伤,我把你背出来的时候,你已经没有意识了。」
当时骆家大火,对外说辞是两死一伤。
其实不是,周徐纺出火场的时候,还有气儿。
老方说:「救护车在外面等,骆家没有人跟车,我就上去了。」老方陷入了回忆,很久才出来,脸上的表情已经凝重了,「车上有两个护士,还有一个男医生,在去医院的路上,那个男医生宣布了死亡时间。」
停顿了一下,老方看着周徐纺说:「可那时候,你还活着。」
江织问:「那个医生,你还有没有印象?」
老方摇头:「他戴了口罩,一米七左右,听声音应该是中年。」
「哪家医院?」
「长龄医院。」
长龄医院。
骆青和的舅舅,萧轶。
江织眉眼冷下去了,又问:「他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老方眼眶都红了,强烈的自责感让他抬不起头来:「理想当时在住院,要做心脏手术,因为费用的问题,一直在拖。」
周徐纺看了方理想一下。
她低着头,鼻子红红的。
老方说着说着哽咽了:「我让那个医生把你带走了,然后跟骆家人说……说你抢救无效。」
老方抹了一把眼睛,老泪纵横:「我不是人,我——」
周徐纺打断了他:「是你把我背出来的。」她心平气和地说,「要不是你,我会死在火里。」
她语气里,没有一点怨恨。
「那是两码事,我是消防员,救你是我的职责。」即便人是他背出来的,他也没有资格卖了那条人命。
事实就是这样,他为了自己的女儿,出卖了一个孩子的命。
「是我造了孽。」
坐在对面的父女俩都要哭了,一人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
周徐纺有点心酸,为她自己,也为这对父女,她猜想得到,这八年来,他们肯定也在自我谴责。
所以,当方理想认出她之后,老方就来她住的小区当门卫了,大概想弥补她。
其实,仔细算来,她是受害方,也是受益方:「你救了我两回。」她说,「要是那天晚上我被抢救过来了,应该活不到今天,那些人要的,是我的死讯。」
机缘巧合吧。
老方正好给骆家的,就是她的死讯。
周徐纺眼里安安静静的,说得慢:「方伯伯,你不用自责,有意也好,无意也好,你都救了我两回。」
老方听了直掉眼泪。
小方也跟着掉眼泪。
父女俩哭成了狗。
老方抽噎着:「还有一件事,你身上的伤,不像是大火造成的。」他指了指自己胸口上面位置,「你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口子,但我在现场并没有看到利器,我怀疑,」说到这里,老方好心痛,「我怀疑是谋杀。」
当时这孩子才十四岁,有什么深仇大恨啊,非要这样对她。
谋杀啊……
那么想她死。
老方和理想走后,周徐纺坐在那发獃。
江织在她耳旁问:「在想什么?」
她思绪有点飘远,目光很空:「我从实验室逃出来之后,因为自愈和再生能力,身上就没有再留过疤。」她伸手,按在自己胸口上面的位置,那里有个疤,拇指大小,她像在自言自语,「这里的伤疤应该就是在大火里受的伤,是钢筋。」
她抬起眼睛,看着江织,说:「是用钢筋弄的。」
是钢筋和鎚子,凿出来的伤口。
「我只是想不通,我都已经在大火里了,还要杀我吗?是不是怕火烧不死我?」她以为她不记得了,就不会很难过。
好像不是。
原来这世上有人这么迫切希望她死掉,而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她的血亲。
江织把手覆在她手背上,轻轻压了压那个伤疤:「现在还会疼吗?」
她摇头:「早好了,不疼。」
江织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着。
「江织。」
「嗯。」
她问他:「会不会是我犯了很大的错?」
当年的她还是孩子,能犯多大的错。江织摇头,跟她说:「是他们犯了罪,是他们罪不可赦。」
坏人做了坏事,就是坏人的错。
江织说:「罪犯就是罪犯,不要给他们的残忍找任何合理点,不管什么借口,都不能成为犯罪的理由。」
周徐纺点头。
「救护车上那个医生,你知道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