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奶酪端来,云章郡主眉眼间有些羞涩,“郡马也总折腾着叫家下人去做这山羊奶酪,可我总觉着不如妹妹家里的手艺。”
“我这是有秘方的,自是不同。”李玉华笑,“明儿我打发那做酪的厨子过来,让他服侍姐姐。”
“那怎么好,请妹妹府上厨子指点我那笨厨子一二还罢了。”
羊乳原就益五脏疗虚劳,正对云章郡主的病症,况这酪的确做的极好,去章郡主也很喜欢,舀起调羹就用起来。李玉华未久坐,陪着云章郡主说会儿话,见郡主有些乏倦之色就告辞了。
当夜,朱家急请左院判入府,云章郡主毒发,危在旦夕。
☆、九四章
黑夜如同泼墨, 院中灯台一盏接一盏点亮,正房灯光大亮。焦切的惊呼从正房传出来,两个丫环慌乱的跑出院门, 一时朱桓脚底生风匆匆而至, 不多时, 整个院子都在深夜被惊醒的星星,点点灯光从每一个小院每一盏灯台点亮。
大管事骑快马奔出,敲醒左院判家院门,左院判被快马接到朱家时, 云章郡主面孔青白, 昏迷的陷在被褥之中,唇边有被抆拭过的痕迹。
左院判匆匆一拱手便被朱桓拉到郡主床边, 急切的说, “请李大人务必施予援手。”
左院判坐下手立刻给郡主诊脉, 而后, 左院判略带深意的瞥了朱桓与朱家几位女眷一眼,朱桓太过心急,连声问,“李大人,郡主为何突然发病?”
朱老太太扶着拐杖做个请的手势,“太医请外间说话。”
朱桓忙扶着祖母去了隔间,李院判并未隐瞒, 拱一拱手, 直接道, “恕李某直言, 郡主并非病发,而是毒发。”
朱老太太身子猛的一晃, 朱桓也心神俱震,倘不是看祖母身子向后仰去,他都没反应过来。朱桓急忙扶住老人家,脱口而出,“这绝不可能!”堂堂尚书府邸,内宅深处,竟有人毒杀郡主!
李太医在宫中任职已久,他虽官阶只是正五品,但因是御医关系,在帝都也颇有名望。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知疾病?李太医见多识广,并不恼火,反因朱家夜间急请他过府,且倘朱家与此事相关,怎么也不该去请他这五品院判。
“这事以后再说,先给郡主解毒。”朱老太太强力压下心中惊跳,请李院判施以援手,“不必用什么药什么办法,请李太医一定要保住郡主的性情,您就是我们朱家的恩人。”说着就深施一礼。
李院判连忙扶住,口称不敢当。
李院判立刻开了一剂解毒方,室中无第四人,朱桓私下问,“李大人可知郡主所中何毒?”
“暂且不知。这剂解毒方适用於大多数毒物,应该能略缓解郡主的症状。”李院判把解毒方交给朱桓,朱桓急令心腹之人去府里药房配药,朱桓亦是朝中重臣,心思缜密。如今已是反应过来,李院判这样的身份,应不会在郡主中毒事情上说谎,倘郡主当真是中毒,那么必定是府中出了差错,故而,他不忘吩咐一句,“药取来后先不要煎,拿到这里来。”
下人应诺去配药,朱老太太把无干人的都谴散,留下朱桓朱太太二人,一时,朱正也匆匆而至。朱正立刻请李院判帮着调查郡主所中之毒,毕竟,只有查清楚毒物种类,才能彻底为郡主解毒。
李院判先问侍女今日郡主饮食,郡主身边掌事的大侍女战战兢兢的禀道,“早上郡主喝了半碗冰糖苏子梗米粥,用的不多,便令撤了。早上喝过汤药后,三皇子妃过来看望郡主,送了两碗山羊奶酪,郡主夸味道好,足吃了一碗。因用过山羊奶酪,午饭冲些,约摸未初才用的午饭,分别是红稻米粥,喝了些沙参玉竹鸽子汤,略用了两筷子蒸鱼。饭后喝过汤药后,郡主说有些困倦,就歇下了。晚上看郡主未醒,我们没敢打扰,只是令小厨房留着饭菜,待郡主醒后用膳。”
“我落衙回府后过来看望过郡主,她睡的很熟,这两年因着这病,连个囫囵觉都难,我看她面颊泛红,以为她睡的香甜,我想这也是难得的,就没扰她。”朱桓懊恼的捏住双拳,眸光忍不住向室内看去,隔着层层珠帘,朱桓的心情有说不出的酸楚。
他与云章郡主是圣上赐婚,成亲后说不上亲密也不冷淡,宗室郡主出身,又是这样温婉的性子,且是结发夫妻,终是有一分情分在。
掌事侍女禀道,“家里规矩,郡主入口之物都会存留,第二天才会处理。婢子已令她们取来了。”
李院判颌首,此方是大家规矩。
一桌十来样的粥饭小菜被两个侍女抬进来,李玉华送的山羊奶酪也在,另有两个药碗,里面放的郡主每日喝的药汤。李院判先用银针试过,并无异样,他取来银筷,将粥饭小菜都挑些放入口中,仔细咂摸,最后,李院判端起药汤,轻轻嗅着药汤的药味。
深色的药汤轻轻晃动,在碗壁挂起一丝褐色汤汁,李院判问,“可还有药渣存余。”
侍女回道,“药都是药房统一煎好送来,奴婢已经让人取去了。”
一时,药房管事面色惨白进来,狠狠的将额头叩在冰冷的地砖上,“这几天府里吃药的人多,药渣存放不便,管药渣的小子自作聪明,竟把药渣倒掉了。都是小的管理不利!”
朱桓目光如刀,药房管事登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浑身筛糠般颤栗起来。朱正立刻道,“所有管药房的人先捆起来,容后再审!”
药房管事还想求饶,一个面目寻常的精悍侍卫上前,右手一扭他的胳膊,左右在他下颌一拨,药房管事登时嘴角流出一溜涎水,已是被摘了下巴,再说不出一字。侍卫再一提溜,悄无声息的把人拖了下去。
朱家百年望族,自有些隐秘手段,只是,李院判仍忍不住心惊肉跳。朱正平缓的声音再次响起,“李太医,不知还有无其他方式堪验汤药?”
“请给我一幅砂锅,我要将药重新加热,以味辩药。”
李院判师从前代神医顾青城,虽说医术较之其师神鬼莫测之手段相差甚远,但於医道一行亦称得上精通。
砂锅、小炭炉、银丝炭立刻奉上,李院判亲自热药,自汤药中细细分辨是哪几种药材。因这方子本就是李院判所开,他最熟悉不过,提笔写下几味药材,李院判摇头,“不对不对,寻常十年参不是这朽臭之味,还多了一味朱砂。”
因药渣已失,李院判凭自己多年经验录下药汤中的几味药材,双手递交给朱正朱尚书。
朱尚书听到朱砂二字时心中隐隐升起不祥预感,朱砂是剧毒,少量服用有镇心定神之用,一旦过量,便会引起中毒。
李院判道,“若李某未曾诊错,我原本的方子里十年参换了些朽败不堪的参,还有,里面加了朱砂。好在郡主用过奶酪,羊奶可中和朱砂毒性,而且,沙参玉竹都是温补药材,想来这也是郡主留得性命的原因。”
朱家人的心情犹如从一个高耸的山颠缓慢降落,李院判继续提笔开了另一幅解毒方,李院判的弟子亲自去朱家药房挑选药材,重新煎了解毒剂,为云章郡主解毒。
李院判留在朱家亲自守着云章郡主解毒,云章郡主还能吞咽,吐了两次之后继续陷入沉睡。而尚书府朱家,已是一片风雨欲来之势!
☆、九六章
李玉华是第二日晚上方知晓云章郡主中毒之事, 她是听穆安之说的。
云章郡主半夜病情紧急,朱桓直接着人把李院判急接到府中救云章郡主性命,此事便瞒不住。一大早, 朱家父子进宫陛见, 回禀此事, 穆宣帝很是训斥了几句,朱正朱桓叩头请罪。
蓝太后知晓后令李院判就住在朱家照顾云章郡主的病情,还赏赐了不少补品药物。李玉华忙着过年,没进宫也便没听说此事。
穆安之说起时, 李玉华吓一跳, “这怎么可能啊,我昨儿刚去看过云章郡主, 她跟我说话时还好好的。”
“昨儿晚上的事, 朱家连夜请了李院判过去才保住郡主的性情。对了, 也多亏你给郡主送的山羊奶酪, 李院判说羊奶对解朱砂毒有奇效。”接过李玉华从侍女手里捧来的蜜水,穆安之喝了半盏,对朱家的不满溢於言表,“这朱家也是,堂堂郡主都能叫人谋害了,也不知平时治家治到哪里去了。”
“明天我去瞧瞧郡主吧。”李玉华心里怪记挂的。
“去吧。把那山羊奶酪多带两碗过去,干脆把那厨子送给郡主。”
“也行。”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 “这事都传外头去了?”
“倒没有。毕竟关系郡主名声, 宗人府又不擅长查案, 交慎刑司也不大妥当, 就单独交给了我,令我调查此事。”
“那查的怎么样了?”
“摊明面儿摆着的事也没什么好查的, 朱家药房那一干人有脱不开的干系,朱家早将人都押绑起来。郑郎中已经安排审问了。”穆安之摇头,“治家不严,真是治家不严。”
“也别这么说。要是以有心算无心,凭再严的家也得叫人钻了空子。我就奇怪,谁这么恨郡主啊,她一直在家里养病,这一二年都不大出门,也不能结下这样的大仇。”
“不一定是郡主结下的仇。”
穆安之都这么想,的确,云章郡主从性情到年龄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深仇大恨的仇家,可第二日郑郎中自朱家药房下人那里审问出的证词着实连穆安之都惊了一回。
穆安之对云氏小妾也有所耳闻,是以前李玉华曾嘀咕过一回朱郡马对妾室宠爱云云。穆安之根本没放心上,因为在穆安之看来,这就是个妾,妾是啥,一个玩意儿。跟一只鸟,一只鹰,一把刀,一柄剑没啥区别,可能还没有后者价高,毕竟妾这东西不值钱。
哪怕云氏小妾是良民出身,那也是妾,跟郡主身份天上地下、云泥之别,根本没有可比之处。郡主病着,有这么个妾室服侍郡马,在穆安之看来也没啥,不就是丫头嘛。
真是想不到,这样低贱的身份,竟然敢肖想朱桓的正妻之位。
哪怕没有云章郡主,退一万步说,就是云章郡主真的中毒死了,这事没查出云氏小妾,朱家给朱桓另娶一人,也轮不到云氏小妾扶正啊!
这不是你有没有给老朱家生儿子的事,这是身份之故!
这点事都还没想清楚哪,就给郡主下毒,穆安之都不知该说她无知者无畏还是蠢人多恶毒了!还有云氏拉着朱桓的衣袖哀求时微微向上仰起的小脸儿那楚楚可怜的神态,穆安之都想翻白眼了,朱桓一记大耳光抽在云氏脸颊,云氏一声惨叫,抱着肚子倒在一畔。
朱桓恨到脸色铁青,指着云氏道,“你敢谋害郡主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杀妻仇人!”
“表哥――表哥――”云氏扑过去,朱桓却是向后一退,云氏扑个空,趴在地上哀哀的哭,“我都是爱你啊,表哥――”
“我只愿这辈子没见过你不认得你这种蛇蠍心肠的妇人!”朱桓恨到极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双目视线若能化为实质,怕早捅死云氏千百遍了。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可笑,云氏天真的认为干掉云章郡主她就能扶正,不知是谁给她的这种错觉,反正自打云章郡主身子不大好后,她因连续为朱桓养下儿女就有了这种自信,云章郡主有个好歹,她立刻就能上位做正房太太。
朱桓已是恨不能把云氏千刀万剐,他年纪轻轻便官居朝中重臣,思维缜密更胜常人。朱桓向穆安之说道,“云氏以往并非这样的性情,她原是我家远房亲戚,家里实在没人投奔过来,老太太可怜她留她在府中居住。我自问往日并无失仪之处,就是纳她之事,也是郡主一手安排。”
接触到穆安之讥诮的眼神,朱桓叹道,“我这样说并非要推卸责任,殿下,在纳云氏之前,我就把做妾室的规矩都与她说的清清楚楚。她因在我家住过几年,总有些香火情,在外找个寻常人家做平头正脸的正妻不难。我对她说过,一日与我为妾,终身就是妾室。她是知道的。”
穆安之,“或者以前无儿女傍身时知道,后来就忘了。”
“不。她怎么能知道朱砂的毒性呢?”朱桓对云氏还是有所了解的,但凡有些微见识,胸中尚有傲气,寻常女子不会主动做妾。云章郡主身子不佳,朱桓时常歇在云氏院中,心中不见得多看重她,更不见得多看得起她,只是男人嘛,女人笨一些并不打紧,尤其是妾室。
结果,就是这么个脑子不灵光的妾室,将朱家置万劫之地。
穆安之收起眼中嘲讽,令手下人继续审讯云氏身边侍女,至於云氏,既有身孕在身,便未下大牢,只是安排个清静屋子给她住着。
朱家深恨云氏,根本没派丫环过来照顾,穆安之从刑部女牢抽调个女牢头看管她。
这件事之曲折离奇,简直出乎穆安之的意料。
竟还牵扯出尼姑庵来!
好嘛,一起抄了!
穆安之派了郑郎中带兵抄捡太平庵,许郎中跟在郑郎中耳朵根子边儿出主意,“这抄尼姑庵不能白天,白末兴许尼姑还不全在家,得晚上去。”
不知为啥,郑郎中只要目光触及许郎中那一脸坏兮兮的笑就直觉这人没安好心,不过,这家伙的话未偿不在理。郑郎中没理许郎中的话,却也没有立刻就点齐兵出去太平庵抄家。
直待落衙之后,郑郎中在衙门用过晚饭,年节将近,刑部衙门的饭食也丰盛了几分。郑郎中看许郎中带着手下提着食盒到他屋来,板着脸说一句,“今儿不是你值夜吧?”
“不是不是,我这不是为了陪你么。”许郎中说的亲热,却是伸长脖子往郑郎中的食盒里看一眼,一脸奸笑的跟郑郎中商量,“阿郑,把你的狮子头留一个给我,我拿鸡腿跟你换。”今天手下人去的晚了,狮子头分完,就剩鸡腿例饭了。
郑郎中不说话,只管自己用饭,许郎中絮絮叨叨,“等一下咱俩拚着用,还能多尝几样菜。我把鸡腿给你,你不是最喜欢鸡腿的么。”
尽说胡话,谁说他喜欢鸡腿了!不过,郑郎中堂堂铁汉,当然不会为着什么狮子头鸡腿的跟许郎中计较,许郎中本就贪嘴,让他先挑就是了。郑郎中从不争这个,如今天寒,饭菜拿出食盒转眼便要凉了的,郑郎中自己铁打的身子骨,且他用饭也快,待看到许郎中还在慢调斯理的从素丝帕中取出自己的筷子,不禁发愁。
许郎中吃冷饭是死是活跟他也没关系,可这家伙素来烦人,且身子骨不大结实,一旦病了恐怕要加倍敲诈他蜜糖糕,恐怕还要跟他借钱买药,恐怕还还要让他照顾他,总之十分麻烦。